在2013年开始,《中国好声音》大红大紫,综艺节目模式也就是当时那个节点的综艺节目形态进入到了我们的理论视野,然而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又出现了很大的变化。
在2013年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觉得综艺节目正在发生很大的变化,但这两年发生了更大的变化,其复杂性远远超过我们当时的预期,即便那时我们已经做出了有一定前瞻性的展望,但也还是想不到仅仅两年后,中国的综艺节目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简单地说,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会出现今天这个形态?确实综艺节目已经走到“资本为王”这个阶段,为什么会出现“资本为王”的现象?“资本为王”会有什么后果?比如说到现在综艺节目的成本费用非常高,有多高?
据不完全统计,《极限挑战》的黄渤,他一季的薪水大致是四千多万。四千万对于中国电影来说是什么概念?中小成本影片的门槛是两三千万,也就是黄渤一个人的“真人秀”薪酬都可以拍一两部中小成本电影。再比如在“跑男”、《爸爸去哪儿》这些节目中,一台摄像机值多少钱?每台摄像机都大概在40、50万人民币左右。类似北京卫视去年的《上菜》节目,一个镜头四五台摄像机,十几秒的呈现效果,就有差不多二百万的设备在支持;而一期大牌综艺节目动辄要用20、30台这样的摄像机,甚至更多才能有理想的效果。所以现在社会上一般还都不太能理解“资本为王”到底什么是意思,现在确实已经到了这么让人震惊的阶段。
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本文拟从三个现象入手。第一个现象是,最近光线传媒的电视事业部宣告重组,光线传媒就是靠电视起家,《中国娱乐报道》就是光线当年的拳头产品。在眼前这个节点,中国电影、电视领域似乎看上去资金充裕,但就是在此时此刻光线传媒解散了自己的电视事业部,而且一部分人员转岗到了和360合办的视频网站。第二个现象是,爱奇艺6月3号提出了一个“纯网综艺”的概念。第三个现象是广电总局要推出“限综令”。
为什么从这三个现象入手,这三个现象背后分别指的是什么?
比如第一个现象,光线传媒的电视事业部为什么要解散?要知道在2015年,综艺节目的广告市场份额达到了百亿规模,而且只用了三年时间,而中国电影票房则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才达到百亿这个门槛。故而,在这里看似不太好理解,既然这个行业这么欣欣向荣,有这么多机会,他们怎么偏偏在这个节点选择了离开?
第二个现象,爱奇艺提出的“纯网概念”,那么什么叫“纯网”?按照一般理解,看综艺就是看电视,那么现在的“纯网”是什么意思?这其中有什么变化?还有就是广电总局的“限综令”,大家都知道广电总局的“限×令”的政策效果特别明显。比如当年《超级女声》的年代,最多的时候有100多档类似节目,但随着当时的限令一出,大浪淘沙后只有两三档经得住了考验。再比如前两年《中国好声音》《我是歌手》特别火的那个阶段,也是总局的“限娱令”和加强版“限娱令”,双重限令一出来,就迅速降温,市场指向特别明显。
因此,假如这个行业还有巨大的发展空间,光线传媒就不会解散其电视事业部,因为这太不符合常理。而且,假如电视领域的综艺节目,在“资本为王”的时代还有很大的机会,那为什么还要搞“纯网综艺”?本文正是力图从这一系列的例证来梳理政策演变的脉络,并试图找到综艺节目在广电领域的基本发展逻辑,特别是1999年之后的基本逻辑。
事实上,光线传媒解散电视事业部,爱奇艺提出“纯网综艺”概念——问题很明显——互联网领域正在和广电领域进行深度博弈。广电领域和互联网领域的深度博弈看似是近年来的新生现象,但实际上在1999年这个问题就已经出现,是广电领域相关政策逻辑长期演变的结果,而且现有的一些政策也并不是根据当下的现状提出的,它们有一个源头,这个源头在1999年。
在1999年,国家明确提出了广电领域要进行市场化改革,一个标准就是到了1999年中国所有的省级卫视全部完成了“上星”。与“上星”同时提出的,是我们众所周知的“制播分离”,这是典型的改革开放的逻辑,市场化的逻辑,让制作领域充分自由竞争,以期自由的市场竞争能够带来广电事业的大繁荣、大发展。
另外一个当时并没太引起人们注意的改革方向是“台网分离”,这里的“网”跟现在的互联网有所区别,只是有线网、有线台和电视台的相分离。从那时候起走到今天这一步,“台网分离”后发生了什么?
到了2014年,我们国家的网络视频用户是4.33亿,手机视频用户也达到了3.13亿,已经到了四、五个人中就至少有一个人拿手机看视频的阶段。但这个“网”并不是广电领域的有线网,而是互联网,虽然广电领域的有线网也进入互联网。真正属于广电有线网的IPTV用户有多少?3400万,这还是这两年广电总局政策不断大力扶持后的数字,差距是不是过于悬殊?
那个年代为什么提“台网分离”,正是因为在当时广电体系的有线网和工信部主导的互联网有一定的区别,广电网络的有线网当时话语权还比较强,尤其是在电视的问题可以通过“上星”来解决之后,当时广电总局还试图在中国的互联网格局中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历史伏笔的确在那个时代就已经埋下来了,在那个年代所不曾料想的因素,后来产生了蝴蝶效应般的影响,演变到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利益格局。
这个格局有多复杂?光线传媒为什么要解散自己的电视事业部?爱奇艺为什么会提出“纯网综艺”?因为历史发展到今天,是当年绝不曾料想的局面。据广电总局公布的数字,2015年上半年的第一季度,全天的电视开机率只有12个点,较比去年同期下降了4个点;在第二季度,综艺节目的广告收入在之前的野蛮生长之后,也开始下跌,不只是综艺节目的广告收入在跌,电视广告的总体品牌持有量也已经跌到了五年前的水准。
一系列数字告诉我们,电视的整个收视率、收视规模在2015年之前就已经开始大幅缩水。确实新的时代已经开始到来,一系列的数字表明这个趋势已经确立起来,并不是一个周期性的波动,而是长期的趋势,整体性的格局已经稳定下来了,这在1999年是绝不会料想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电视突然不行了?
电视剧、综艺节目,新世纪以来我们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个娱乐文化形态,打开电视就能看到的这两个娱乐文化形态,为什么到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走到2014年、2015年会遇到这种景象?
回到1999年以来所开启的广电领域的体制改革,在这个阶段广电总局试图通过充分的市场自由竞争来带来广电事业的发展,而且实事求是讲,至少在五六年、七八年时间里,这种政策还是具有有效性的,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无论是对电视剧还是综艺节目,还是带来了很大的积极作用。
在今年,出现了920档综艺节目这一新现象,我们就把这个问题放大,920档节目是怎么出现的?之前并没有这个概念,其实它恰恰是在从2015年1月1号开始实行的,是广电总局提出的“一剧两星,一晚两集”政策的产物。以前虽然有“限娱令”,但每个卫视频道工作日一天晚上还是可以播出三集电视剧,而从今年开始一天晚上就只能放两集,而且一个电视剧也只能在两个卫视频道播放。于是,“一晚两集”就把原有的9点20分到10点的时段释放出来,这才导致这个结构性问题的产生。
“一剧两星”政策不仅没有有效消化现在海量积压的电视剧剧集,还导致电视收视率的下跌。通过今年上半年的电视剧收视统计数据来看,“一剧两星”的这种马太效应是不可避免的。从去年电视剧出现“剧荒”,到今年综艺节目所呈现出的下滑走势,综艺节目的演进路径,不过是中国电视剧在过去十几年里的走势的一个翻版,只不过中国的综艺节目在这三四年的走势是过去中国电视剧的2倍或4倍的快进版。中国的综艺节目和电视剧一样,都共同深处在当前的广电格局生态下,不可能超出这个生态。
以电视剧为例,电视剧在广电总局的自由竞争政策的引领下,2007年拿到了三个世界第一:观众数量、生产数量和播出数量的世界第一,并从2007年到2012年摸到行业的天花板,达到目前为止的巅峰,而且在可预期的十年之内,都不会超过2012年的峰值。
广电总局“一剧两星”的政策,无外乎是觉得可以通过这种加减乘除的方式,处理一下海量的电视剧库存量,但是这种方式实际上是杯水车薪。中国电视剧产能过剩现象的背后的实质,是中国广电领域的文化生产,已经进入整体性通货紧缩的周期。一方面到处都是“热钱”,另一方面则是“剧荒”。为什么会“剧荒”,和综艺节目一样成本过高,一个演员的薪酬就多达几千万,甚至拍一个镜头,都有十几万、几十万的成本。
那么,回到综艺节目,在中国电视综艺节目看似最美好的时代——
为什么光线传媒要解散自己的电视事业部?
在这一切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时空斗转。以光线传媒刚解散的电视事业部为例,在解散之前,刚刚和央视合作创办了一个叫《中国正在听》的综艺节目,也是一个音乐选秀类的节目。导致光线传媒心灰意冷的原因,是他们发现再想通过电视赚钱已经非常难了,投入太大,而且关键是还有很多“镣铐”和“枷锁”。
因为光线传媒是想在互联网和电视上同时播出,但广电总局明令说电视台得先播,互联网上后播;而且广电总局在2007年的一个禁令到现在也没解除,就是针对《超级女声》时代的禁令,所有的选秀类节目,不能用手机短信、电话和网络投票,必须在场内投票。光线传媒这些公司自己很清楚,他们的观众不仅是电视观众,也包括互联网观众,让他们通过手机上的APP投票,只有让这些群体也参与他们才能从中盈利。这样问题就显而易见,1999年开始的这一波广电领域的改革,已经不适宜在当下的市场环境中继续推进,确实也和这个时代的消费习惯过于脱节。
当下的电视综艺节目的市场环境正在急剧恶化,收视、广告收入都在大幅下降,成本却急剧上升;而且又有很多限制,诸如政策性的门槛的限制,诸如投票方式限令,把更多的观众拒绝到新的娱乐生态之外。所以,电视综艺节目看似还火热异常,但市场其实正在进行着残酷的行业洗牌,因为前车之鉴太明显。现在的一个结果,就是很多电视综艺节目没有广告冠名、没有参股投资,华少在《中国好声音》中那种经典的类似口技式的念众多广告商名称的场面已经很难再现。
为什么爱奇艺要提出“纯网综艺”的概念?
为什么要做纯网综艺?比如爱奇艺的《奇葩说》,那个节目的观众基本上都是90后、00后,但第一季在网络播映就实现了盈利,因为成本很低,都是素人参与。我们迟迟走不到素人的阶段,还是因为以广电领域为代表的文化工业水平太低。无论是娱乐文化领域,还是文化产业领域,这些领域的各个环节是高度不对称的,有些方面过于肥大,有的则过于畸形,用木桶理论形容最合适。
但是一般的综艺节目在这种市场环境下,为了活过来,就只能请大明星;而换成素人的话,就必须要讲故事。怎么给素人讲故事,怎么给小人物讲故事?这需要看文化工业的平均水平,需要看硬实力,素人这条路依然比较漫长。长期来看,素人“真人秀”,是一个不可避免的选择,虽然现在还有大量资金涌入,但很难想象这种畸形的情况还能维持多久。
这个行业现在到底有多畸形呢?据说中国的电视台已经买光韩国能买的综艺模式,可见我们文化工业的基础是多么薄弱。而眼下,一档电视综艺节目的收视率如果不超过1.5、不超过1,就不可能收回成本。问题是现在一档综艺节目如果在一线卫视播出,成本就肯定上亿,压力未免过大。而在互联网领域,去年《宫锁珠帘》、《爱情公寓》的点击率有20、30亿,而今年《何以笙箫默》、《花千骨》的点击率都到了50亿,又翻了一番,高点有70亿的观看人次。电视和互联网的差距之大,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想象。
总结
经过1999年到现在,近20年的发展,广电领域所谓的政策结构、顶层设计都面临着很大幅度的整体性调整,今天面临的问题确确实实也不是1999年那个时候就会预计到的。今天的互联网,不是简单的渠道意义,而是代表了全新的生态格局。在这个意义上,国家提出“互联网+”战略确实有很大的前瞻性,当前无论电影、电视、综艺,观看的空间感、节奏感这些基本的消费习惯、审美习惯已经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
毫无疑问,2015年是一个转折点,从1999年到2015年,历史进入到转折的时刻,我们传统广电领域的相关政策,从电视剧到综艺,整个广电体制都要面临很大的调整,不是简单出一两个政策就能够解决的。只有在国家层面,对各部委的职能进行重新调整、重新划拨,撤并一些已经不再适应今天社会发展现状的机构,成立一些能够适应市场环境的新机构,通过这种机构关系的理顺,才有可能实现广电领域的大变局。
在今年,中韩自贸区的相关协议已经开始陆续生效,随着相关政策的稳定,我国与亚太地区的自贸区还会一个一个地建立。在自贸区时代的背景下,以综艺节目为代表的文化领域能不能跟得上历史的节奏?中国的资本可以借着自贸区的东风“走出去”,但这并不意味着就一定会带动文化领域的“走出去”。自贸区,就意味着大门的敞开是相互的,那么以广电领域的困境为代表的中国文化领域,会不会面临更悲惨的资本“围猎”?这恐怕是这个时代最为残酷的拷问。
也许随着时代的发展,传统广电行业也将发生很大的变化,但在这其中,互联网应该并不是一个敌人,而是携手共进的伙伴。